第7章棋院 (第5/8页)
> 棋院行当,虽被正统视为不入流的下九门,内里却也自有森严的等级壁垒,泾渭分明。 最末一等,便是那等只靠皮rou颜色、粗鄙媚态揽客的营生。他们往往浓妆艳抹,举止轻浮,言语露骨,如同市集上明码标价的rou块,被人轻蔑地唤作“献rou”。此等人物,不过是棋院门面下最廉价的点缀,如流水般来去,难留痕迹。 再上一层,则是“待诏”。他们不仅需有几分颜色,更需有一两门傍身的技艺。或抚琴能引清泉流响,或执笔能绘丹青妙韵,或落子能布局方圆,或吟诗能吐气如兰。琴棋书画,总得占上一两样,方能撑得起“待诏”的名头。这些人卖身亦卖艺,收入远比寻常商贾优渥。待到年华逝去,姿色凋零,运气好的,或能得遇心善的恩客,被收作侧室或俾子,从此脱离风尘;运气差些的,便留在棋院之中,凭着多年浸yin的眼力与手段,摇身变为“龟公”,将毕生所学的调教功夫,悉数倾注在栽培下一代后生身上,薪火相传。 而居于这行当顶端的,则是被精心豢养、层层遴选出的“白马”。他们自小便被棋院以最严苛的标准挑选出来,如同培育稀世名花。容貌需是万里挑一的俊俏白净,身段需是恰到好处的挺拔柔韧,连走路的步态、行礼的幅度、说话的语气、微笑的弧度,都经过经年累月、近乎苛刻的调教,绝不容许有半分逾矩失仪。他们是棋院最珍贵的活招牌,只为那些真正的达官显贵、豪门巨擘服务,寻常恩客,连他们一片衣角也休想碰到。 “白马”们存在的唯一意义,便是等待。等待一位足够显赫、足够富贵的恩主,将他们从这浮华的樊笼中“相中”买走。他们生来就被塑造成伺候人的“器皿”,不仅要通晓附庸风雅的诗词歌赋、琴棋书画,更要精通那销魂蚀骨、令人欲仙欲死的床笫之欢、侍奉之道。每一个眼神流转,每一次指尖触碰,都蕴含着千锤百炼的技巧与令人沉沦的魔力。正因如此,他们不仅被风流自诩的雅士名流视为最极致的享受,更被那些深谙权术的商贾豪门当作价值连城、用以攀附权贵、打通关节的“权色筹码”。他们本身,便是这棋院行当里,最昂贵、也最身不由己的“奇货”。 “停下,就在这里好了。”江若琳的声音带着几分慵懒的玩味,自珠帘后清晰地传来。 萧玉卿握着缰绳的手指陡然一僵,指节因用力而泛起失血的苍白。他几乎是机械地勒住了缰绳,驱使马车缓缓停在路边。抬起头,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路边那座灯火通明、却透着靡靡之气的楼阁。飞檐斗拱下,一块乌木金漆的匾额在暧昧的灯光中分外醒目——“烂柯园”。 他的目光死死钉在那三个字上,瞳孔深处翻涌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,震惊、屈辱、悲哀……最终化为一片沉沉的死寂。他认得这个地方。每一个笔画,都如同烧红的烙铁,深深刻在他记忆最不堪的角落。 他记得,清清楚楚地记得。 萧家的主母,那个赋予他生命又将他视为耻辱的女人,萧岚。在他尚且懵懂的童年,便无数次听府中老仆提起,这位母上年轻时,曾是名动江陵的风流才女。诗词歌赋,信手拈来,琴棋书画,样样精通,尤其一手棋艺,惊才绝艳,冠绝一时。在她尚未拜入凌波画舫外院、踏上武道之前,最大的痴迷便是手谈。 与其他贵妇千金来这烟柳之地只为寻欢作乐不同,萧岚流连于此,更多是因棋痴心性。她在此间与无数棋手、同道对弈,棋风凌厉,算路深远,竟未逢败绩,是这烂柯园里公认的顶尖高手。 直到她遇到了那个男人。 那个男人,没有姓名。他只是烂柯园里豢养的众多“白马”之一,与其他白马一样,自小被精心调教。然而,与同辈们或为应酬附庸风雅、或为抬高身价故作姿态不同,他是真的痴迷于那方寸之间的黑白世界,痴迷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。他可以在棋枰前枯坐整日,眼中只有纵横十九道,仿佛那才是他的全部天地。连园中那些见惯风月的“龟公”们都暗自摇头,觉得此子如此忘我痴迷,恐难学会那些讨好女人的手段,将来怕是找不到恩主接手,白白砸在手里,成了赔钱货。 后来,便是那场宿命般的相遇。 金风玉露一相逢,便胜却人间无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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