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7章棋院 (第4/8页)
可及的绝代风华。那时,能远远看上一眼,便是贫瘠生活中难得的慰藉与幻想。 谁又能想到,命运的转轮如此玄奇?如今的他,竟也能端坐在这象征着无上权柄与仙家气象的马车之上,虽只是外院一个洒扫侍奉的小厮,却已然能沐浴在这万民敬仰的目光之下。这身份天差地别的转换,如同隔世的幻梦,让他心潮起伏,难以平静。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车辕上冰冷的金属雕花,感受着身下马车平稳前行的震动,那画舫徽记的流苏在风中轻轻摇曳,也拂动着他复杂难言的心绪。 萧家,在江陵城也算得上是一流的世家门第,府邸森严,门庭若市。萧玉卿虽只是府中一个身份卑微、如同隐形人般的私生子,却因着这份微末的身份,时常被主母和府上那些高高在上的jiejie们支使着跑腿办事。江陵城的大街小巷,哪家商肆货品最精,哪家药铺年份最足,哪家布庄花样最新,他早已烂熟于心。 此刻,有他这活地图在前指引,此次采买灵材的过程异常顺利。不过半日光景,所需之物已悉数购齐。看着车辕后那几乎要将坚韧车身压沉的累累辎重,萧玉卿也不禁暗自咂舌。百年份的雪参、通体莹润的寒玉髓、灵气氤氲的紫纹茯苓……这些在寻常修士眼中价值千金的灵材,此刻却如同寻常货物般堆积如山。他心中唯有感慨:不愧是雄踞江南的武道魁首凌波画舫,手笔之大,超乎想象。这一趟采买,几乎掏空了江陵城里几家传承百年的老字号大药铺的压箱底库存。若非那四匹拉车的骏马神骏非凡,鬃毛如缎,四蹄踏地沉稳有力,隐隐透着一丝来自蛮荒的凶悍气息,显然是拥有妖兽血脉的异种,恐怕寻常车马早已不堪重负,寸步难行。 萧玉卿小心翼翼地撩起车厢前悬挂的珠帘,珠玉碰撞发出清脆细响。他微微躬身,向车厢内两位身份尊崇的女子请示:“江仙子、主子,灵材俱已齐备,我们现在启程回画舫吗?”声音恭敬而温顺。 “先不急。”江若琳慵懒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,幽幽地从珠帘后传来,“绕个道,去一趟棋院。” “是……”萧玉卿心头猛地一跳,唯唯诺诺地应了一声,那声应答出口的瞬间,一抹难以掩饰的绯红已迅速从耳根蔓延至整个脖颈,如同滴入清水的朱砂。 所谓棋院,字面之上,乃是汇聚手谈高手、交流博弈雅趣的清净之地。在江陵这等繁华大城,此类场所并不鲜见,且往往建在景致清幽、人流汇聚之处,引得不少达官显贵、文人墨客、乃至富商巨贾出入其间,落子声与谈笑声交织,显得颇为风雅热闹。 然而,这“棋院”二字,在江陵城,尤其是在烟波江畔那一条脂粉飘香的繁华长街上,却有着另一层心照不宣的含义。此间豢养的“棋郎”,明面上是陪客人品茗手谈,切磋棋艺的清雅伴当。可一旦珠帘落下,屏风合拢,那棋盘便成了最无用的摆设,落子声很快便被另一种更为缠绵悱恻的声响取代。红烛帐暖,颠鸾倒凤,不知天地为何物——这才是此地真正的营生,是江陵城权贵富贾们心照不宣的销金窟、风流场。 萧玉卿对此中秘辛,岂能不知?他萧家的那位主母,便是此间的常客。美其名曰应酬各方贵宾,实则自己亦是流连忘返,热衷于在此间寻芳猎艳,耽溺于那些年轻棋郎的温存软语之中。那些关于主母在棋院如何放浪形骸的流言蜚语,曾如同细密的针,无声地刺穿着他卑微的童年。 车辕转动,马车在萧玉卿复杂的心绪指引下,缓缓驶离喧嚣的主街,沿着波光粼粼的烟波江岸行去。越是靠近那片区域,空气中那股独特的、混合了昂贵脂粉、熏香、酒气以及一丝若有若无情欲气息的味道便愈发浓烈。沿江那一排雕梁画栋、挂着各色雅致匾额的精致楼阁,“听涛阁”、“忘忧斋”、“玲珑局”,这便是江陵城胭脂味最重、棋院荟萃的烟波江畔。 骏马似乎也嗅到了空气中异样的甜腻,不安地打了个响鼻。萧玉卿紧握着缰绳,指节微微发白,目光低垂,只盯着自己绞紧袖口的手指,仿佛要将自己缩进车辕的阴影里。车轮碾过青石板路的辘辘声,此刻听在他耳中,却像是通往某个不堪回首梦境的回响。珠帘在微风中轻轻晃动,帘后,紫惊澜慵懒地斜倚着软垫,唇角似乎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,而江若琳则抱着臂,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窗外渐次亮起的、暧昧的灯火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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